郑志会送药路上
位于台州市三门县下洋村的这家略显简陋的小药店,门边的墙灰都有些斑驳了。不大的门口,好几处位置都贴着同一个手机号码。门上方是它的名称——锦康药店。招牌一侧还有两块小牌子,一块写着“浙江省民生实事送药上山进岛便民服务点”,另一块则用很醒目的红色大字标着“24小时服务”——这是店主郑志会的承诺——任何时候拨打门上的手机号码,他一定会接。
郑志会的药店
手机响了。郑志会扯着嗓子说了几句,把药箱往肩上一挑,左右手各拎起一袋药,走出了店门。
正是中午,村路上无任何遮挡,阳光直射下来,只一会儿,汗便将他的衬衫捉到了背上,裤子也吸住了腿。远处,青色的山峦蔓延开去,山间散落着如豆的房屋。
51岁的郑志会除了是锦康药店的店主,还是一名共产*员。从年起,他开始背着药箱为山里交通不便的老人送药。这一送,便是4年。
如今,店门上的那通电话,已成为当地50多个自然村、2万多村民的“购药热线”。
“志会来哉”
一看到郑志会,原本坐在门前摇扇子的杨阳花赶紧撑着膝盖站起来,喊着“志会来哉,志会来哉”。
两人用当地土话交谈着进了屋,76岁的杨阳花在桌前坐下,把一盘葡萄推到郑志会面前。
郑志会没吃葡萄,而是先从包里掏出一盒降压药,然后打开药箱,拿出血压计、血糖仪、尿酸仪等仪器,大大小小的铺满了木桌。
这是送药的“常规步骤”。由于山里多是高龄留守老人,血压、血糖问题是最常见的健康隐患,因此郑志会除了送药,还兼职为老人们做些基础检查。
听到“志会来哉”,杨阳花的家门口围过来几位村民。
“最近有点头晕。”一位阿婆远远地问,“志会,我是不是中暑了?”
郑志会一问才发现,症结出在药上。阿婆的子女给她寄来几盒治疗心血管病的药物,可老人嫌吃下去不见效,便自己加大了用量。“这是很危险的,老年人血管本来就脆弱,超剂量服药可能导致严重后果。”郑志会聚精会神地看着药物说明,任由眼镜慢慢滑落到鼻尖。
他叮嘱了几句,然后用剪刀将药板剪开,按量分好,用红、黑签字笔写上标记。
多年送药过程中,郑志会发现山里不少老人的药物知识十分匮乏。“你看,这个保质期到年,可他们舍不得扔,还是接着吃。”
为了普及用药知识,他曾在网上搜罗了一些题目,送药时请老人答题,只要答对一半,就送个装有创可贴、纱布、常用膏药的小药箱,但老人们兴趣不大。最后,他只好用“以旧换新”的理由,将这些过期药品回收,再垫钱帮老人们免费“补货”。
送药也常吃“闭门羹”。有时这家人下田去了,他只能一块块田垄去寻,实在找不到,便将药品放在门口,也不收费,“药比钱重要,下趟来的时候再收”。
在郑志会的印象里,小时候药是稀罕物。村里没有药店,只有小卖部兜售一些小包装的板蓝根,“不管得了什么病,就买几包板蓝根,泡着灌下去”。
如果病情较重,村民们就只能翻过海拔米的芦田山,去山脚下的镇卫生院治疗。郑志会还记得,一次他连发几天高烧,是堂哥背着他下山,当时山路未通,足足用了大半天时间。
“我自己是从山里出来的,我了解山里老百姓对药的需求。”他说。
送药之路
如果目的地是大山深处,徒步不方便,郑志会就会驱车前往。
他之前有辆旧面包车,只开了一年山路,便已不堪重负,于是前年他又花7万多元,买了一辆手动挡轿车。
新车来家两年,妻子郑亚萍就没坐过几回——平时,她都自己骑电动车出行。这辆车两年跑下的4万多公里,几乎全是送药的山路。
别看山路狭窄难行,郑志会有自己的计较——有路,就一定会有人家。他常留意那些山间小路,生怕里面还住着“散落”的老人。他管这叫“挖掘”,还真让他“挖”到几户。
车在一处山沟停下,郑志会重新背上10多斤重的药箱,沿着一条石阶小路走去。路的尽头,住着81岁的郑帮扶和老伴。
郑志会给81岁的郑帮扶送上药品
郑帮扶患类风湿多年,关节处肿胀如馒头,郑志会一边帮老人按摩,一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送药的经历——
“药店开了20年,对这山也熟。最早是有个老伯打来电话,说腿脚不方便,能不能帮忙配点药,我就给送去了。”
后面又有人打电话来求送药,郑志会也都答应了,只收和药店一样的价钱。他说,自己没什么高尚的想法,就觉得山里老人买药不易,能送就送吧。他还印了许多写有自己电话的小卡片,送给老人们。
久而久之,老人们一说起买药,就会想到郑志会。
郑帮扶老两口送郑志会离开
他因为这样的惦记,还救过一位老人的命。那是前年秋天的一个晚上,10点多,手机响了,号码他认识,但接通电话,听筒里没人说话,只有“嘶哈”的喘息声。他感觉不对,飞速开车上山,发现老人已倒在家中,嘴角还有白沫。好在送医及时,老人在*门关被拉了回来。
山间阴晴无定,上山前还艳阳高照,下山时已是细雨绵绵。路过一处山坡,郑志会指了指,“看到那处坡了吗?我差点没了命。”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当时台风“灿都”来袭,他刚好接到一位老人的求药电话,也没多想就上山了。可下山时,风雨大作,眼瞅着一处山体滑坡,他想冲过去,可手动挡的车开起来不便,没完全避开,左后轮被石头击中,车滑出去老远,离坠崖只差了几十厘米。
惊*未定的他在车里呆坐了几分钟,掏出电话打给妻子,歇斯底里大吼:“我再也不送药了!”
接下去的半个月,郑志会暂停了送药,躲在家里。有人来电话,他就说自己去了外地,实在被人问得急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段可怕的经历告诉对方。
为什么不直接讲出实情,郑志会自己也说不清。总之,半个月后,山里老人发现,那个背着药箱的熟悉身影,又回来了。
腰杆直了
郑志会一家在锦康药店4公里外还开了另一家药店,主要由妻子郑亚萍经营。这家店的收入是他们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对于丈夫的行为,郑亚萍也曾强烈反对过。“毕竟我们家也不富裕,还有老人小孩,每年光油费就要一两万元,有些老人条件不好,他就把药白送。”
但这两年,郑亚萍的态度渐渐变了。有时丈夫在忙,手机是她接的,对方一听是郑志会的妻子,总是一个劲夸赞,“老人们都喊他好人”。家门口,还常有不知谁送来的蔬菜、牛奶。
如今,郑亚萍几乎不再过问丈夫送药的事。
倒贴的药钱、车辆油费,都常使郑志会囊中羞涩,得向妻子讨要。“店里的收款码有一个是他的,款基本上被他拿去垫药钱了。还有店里的药品,他也经常拿去给老人们,我也不会找他收钱。”听到妻子这话,正在收拾药柜的郑志会有些尴尬地笑了,一溜烟去把店里的垃圾倒了。
“钱倒不是最要紧的。他身体不好,得过胃穿孔,我的心愿就是他健健康康的,不要这么累。”郑亚萍说。
年,郑志会的锦康药店被当地*府设为送药上山进岛便民服务点。作为当年我省十方面民生实事之一,省药监局的数据显示,截至年年底全省新建送药上山进岛便民服务点个,惠及山区海岛居民多万人,有效缓解这些群众“购药远、购药难”问题。
郑志会整理送药的药箱
三门县市场监管局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结合当地实际,选取管理规范、信用较好的药店、村卫生室等具备合法资质的单位作为送药主体,“像锦康药店这样的点,真正打通了偏远山区、岛屿药品供应的‘最后一公里’,意义很不一般”。
“以前也有人说过,你这个人叫志会(谐音‘智慧’),怎么老做这种贴钱又辛苦的傻事?”挂上服务点的牌子后,郑志会觉得“腰杆挺直了”。他开始发一些视频到网上,记录自己的送药路。
“收到不少好心人的关心,说要给山里老人们捐款。”他将这些善款,换成等价的常用非处方药,上山时给老人们送去。
他做了一块牌子,送药时,就挂在药店门口。
牌子上写着“送药上山服务去了”。他说,这句话让他有点自豪。
郑志会“送药上山服务去了”
来源:浙江法制报(记者胡宗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