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节
父亲的酒壶
武新坦
摆在我家堂屋当门天桌上的,除了一个茶盘和两个热水瓶,唯一值得我怀念的,便是一个橙色的粗瓷酒壶了。
这樽酒壶是我爷爷过逝后传给我父亲的。酒壶盛酒四两,也就是现在的二两五钱,从酒壶的计量换算可以推算出酒壶的寿命长短。
酒壶是橙*色的,壶梗伸得老长,壶把像个月牙儿,壶口像猴子的耳朵,橙里秀亮,显现出三根红筋。壶的表面粗糙,还有星星点点的疙瘩,是一种点缀,看起来非常舒眉展眼,也很秀气。
人类的遗传基因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大秘密,高科技的今天,遗传基因的研究突破,已达到了一个攻尖阶段。我只记得爷爷会喝酒,父亲肯喝酒,儿子的我也能喝上五、六两。至于爷爷的爷爷,是不是酒仙,就没有传闻了,按照今生今世的生物科学的解题,大概是人类的遗传基因的缘故吧!
我父亲是个聪明人,没进过学校大门,解放后进识字班,只进了三个冬天。哪知道,他竟能读看宿县地区的《拂晓报》,不知他喝过多少墨水似的,似乎像他的酒量。他的记性好,罗辑思维能力特别,他开过酒坊,酿造过纯粮白酒。俺村里不少的亲邻,都赊过他的酒喝,他能一嘴说出某人某日某时,打他几斤几两酒,一共多少钱,他不记在儿子的作业本上,只凭脑子的记忆。那时候,一斤白干酒的价码是7角8分钱,他会核算出7分5厘一斤的芋干,能出多少酒,能赚多少钱,他都心知肚明,了如指掌。一次,一个买酒的人算错了账,父亲一面用嘴和他算账,一面背着手打算盘子儿,父亲嘴说的和背后的算盘子儿一分一厘都不差,那个买酒的人直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父亲的性格非常刚烈,有人说,酒是酒精在人体里燃烧的结晶,似乎也有道理。父亲10岁那年,趁着爷爷正在忙乎着木匠活儿,便从爷爷的橙色酒壶里,偷倒一壶酒,尝一尝是啥滋味儿,以分享爷爷的福份儿。不巧,被爷爷逮住了,便冲着父亲说:“小小年纪喝什么酒,伤了筋骨,不能长个好男人!”父亲做了个*脸,缩头跑开了。其实父亲早已知道,爷爷六岁便学会了喝酒。喝酒伤筋骨,吸烟有害健康,为什么还有不少人迷上喝酒吸烟呢?这些浅薄的道理与奥妙,只有喝酒吸烟的人本人才能解释清楚。
从我的记忆里,父亲自从接过爷爷的酒壶以后,就再也不离身了。你看他喝酒时,嘴对着酒壶嘴儿,猛吸一口,滋滋的,再倒上一粒盐豆,咀嚼着,眼眯着,多痛快!家中无论有客人或者只有父亲一个人,他都得天天喝酒。你看他,一个人坐在案板的正中央,我兄妹6个站在一旁,他一盅一盅地品尝着白干酒的醇香,母亲等急了,嘟囔着说:“饭凉了!”接着,我们兄妹才能围上案板边,像饿虎般地扒上几碗豆杂面条,全家人这才算结束了一顿美味佳餐。
按照父亲的为人哲理,和客人喝酒时,宁愿伤身子,不能伤感情。客人能喝多少,他就陪着客人喝多少,甚至超过客人,以示对客人情感的回报。平时,他一个人喝酒时,以他的理论说是闲茶闷酒无趣烟。要知道,我们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吃的,住的,孩子们的学业,儿女的婚事,爷爷奶奶的养老送终,全靠父亲一个人支撑,难啊!这可能就是喝闷酒的主要原因。
我记得很清楚,一个寒冷的腊月,快要到春节了,我们兄妹6个都活蹦乱跳的,巴望着新年的来临。而父亲呢?新年的来临对他来说是一种惆怅,依他的话来说,是“大人愁腊月,小孩盼过年。”腊月,天上飘起了雪花,父亲带有深深皱纹的脸也阴沉下来。顽皮的我为了不让父亲喝酒,我把酒壶藏在牛棚的草窝里。我排行老三,父亲称我是“三捣子”,认定是我捣的*,他一拍桌子,冲着我说:“酒壶呢?我的酒壶呢?”他的嘴唇铁青,拿起面杖,就要打我,我伸伸舌头,做个*脸,笑眯眯地跑开了。当我从草窝里拿出酒壶后,他笑了,但是,他并没有放过我,罚我向酒坊里扛白干,一袋成百斤,一连扛了10来袋。那天晚上,我和二哥只好又把酒壶灌上浓香的白酒,用木炭火燃烤着,让父亲冬天喝上暖酒。瞧!你看父亲那个喝酒的滋味,真是快活如神仙。
又是一个荒年,甭说喝酒,就连锅盖都揭不开了。可是,父亲还是不离那酒壶,生法得喝上二两白干酒。一天,我们全家人正围在案板旁吃着白干窝头,而父亲的酒瘾又来了,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壶酒,他埋下头,就着窝窝头,正喝的带劲,母亲气急了,一把夺过酒壶,把酒壶扔得老远老远的,那酒壶翻了几个过儿,神奇的很,那酒壶完好无损,酒壶的酒也一滴未撒,酒壶直挺挺地站立着,父亲慌忙拿起酒壶,抱在自己怀里,刚烈的父亲自知有错,喜眉笑眼地说:“我知道你是王,而王字添一点,我是个主吧!我知道你是天,而天字出头,我是夫啊!全家人全靠我一个人,就是龙,能搅多少水呢?”那一天,我们全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我清楚地知道,身子骨是本钱啊!父亲是全家人的顶梁柱,柱子一倒,房毁屋塌了。
酒精伤肝伤胃,这是医学上的科学道理,任何人都抵抗不了的。常喝酒的人会患上胃病,而我的父亲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这几年,全家人的日子也好了起来,大哥参加了工作,而我已快高中毕业了,而父亲却得了胃病,而且一年比一年加重。神奇得很,直性的父亲从得胃病以后,毅然决然地忌酒了,那宝贝酒壶也藏在了神龛的后座里。
要强好胜的人肯打*,问题就出在打*上。父亲和二哥是个木匠,临村一个生意人要父亲为他的父辈打“喜棺”。父亲和“喜棺”主是个老相好,“喜棺”主来看为他打好的棺材,父亲问“喜棺”好不好?他说:“好!”父亲说:“你能先睡在里面试试吗?”他说:“那是早晚的事,现在就睡?能!不过,我睡过以后,咱俩得喝个一醉方休。”说过,两人打手击掌。果真,“喜棺”主睡在棺材里约十来分钟。父亲很无奈,就这样,两个老相好,又对酒当歌起来。等送走了老相好以后,父亲的胃病发作了。年9月9日,下着瓢泼大雨,父亲胃出血,患急性胃穿孔,医院的途中,不辛离开了人间,离开了他那几个未成年的孩子,终年59岁,英年早逝啊!
在给父亲送葬时,妹妹给父亲糊了一个大酒壶当成纸钱,用他那终生不离的酒壶里的酒泼洒着,纸酒壶在新坟上熊熊地燃烧。是的,燃烧的是儿女们的眼泪,浓烈的酒香味,弥漫在蓝蓝的天空中,以寄托对父亲的哀思。
(本文刊发在《拂晓报》《新安皖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