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花儿》剧照
在分别时,扎西东珠把褡裢中全部的风干牛肉都送给了沙靖月。两个同伴笑着对沙靖月说,看来这个藏民对你有意思。沙靖月回答:“是吧!我豆蔻少女,他青春少年,除了民族不同,都有正常的向往,有肉吃就好!”
1
我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沙靖月,是在我九岁的暑假,青海果洛的班玛县赛来塘镇。
那天,我和同学去江日堂乡看“天葬”,路上把家里的钥匙弄丢了,回到赛来塘,便到县委基建工地找我妈。我到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十几个打小工的人坐在地上休息,我看见我妈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捧着一本很厚的书在看,脸庞白净,像小女孩一样梳着长长的、挽在头上的花辫。我也在我妈身边坐下来,女子看到我,笑着问:“喜欢看厚书不?”说着还把那本厚书递给我:“你看过没?”
我看了眼书,封面上印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翻了一下,竖排的繁体字,只有少数简体字认得,就朝她摇头。她说:“哪天让你妈到书店先买连本连环画看看,然后再看厚书,这对你写作文有好处。”
我悄声问我妈她是谁。我妈说:“咱老乡,沙靖月阿姨,她可是个有文化的人。”
我说:“有文化还打小工?”
我妈笑着说:“是呵,不打小工挣钱,咋养活你长大呢?”
这时,站在手脚架上的师傅招呼大家复工,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和泥的,搬土块的,垒墙的,一片忙碌,沙靖月也和我妈一起开始搬土块。
就这样,年夏天,沙靖月坐在凌乱的基建工地、乱哄哄的人群中,与四周的氛围格格不入的读书模样,以及不同于我母亲他们的脱俗气质,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我回去的路上想,那么漂亮有文化的人,咋没坐办公室,整天和泥土砖头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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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从赛来塘初中毕业后,去相邻的玛沁县的大武乡读师范,后来到了西宁,再后来回到中原,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沙靖月也就被我忘记了。
年夏天,我回青海参加果洛文联举办的一个笔会,在西宁停留时,居然遇见了赛来塘的初中同学艾雍格。他父亲艾沙河在班玛县工作几十年,退休后定居在西宁,已经85岁的高龄,于是,我便去看望老人家。
到底都是班玛县出来的,大家感情很亲近。老人见到我非常高兴,还能清楚地记得我小时候调皮做的坏事。聊起我曾经熟悉的人们时,老人说,许多人都去世了,当他挨个说着还健在的那些人时,突然说到了沙靖月。我瞬间恍惚了下,就像在浑茫茫的旷野里寻找一棵树,记忆的镜头慢慢晃过虚无的距离调准焦距,映出我九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我说,她可是个有文化的人,小时她还要我看厚书。艾老说:“是的,她是从河南来青海的‘支边青年’中,为数不多的初中毕业生,那时,初中文化程度相当于今天的大学生,跟她同来的还有很多人都是文盲。我当年就是县委组织部主管二营农场的负责人,她是那批多个河南‘支青’中,最有经历的一个人。”
2
班玛的多娘山农场离大武乡有多公里,高原地质地貌,沧桑冷峻,百里无人烟。
一批河南“支青”们在年4月早春的寒冷中,坐在十几辆解放牌大卡车撑着绿帆布蓬的露天车厢里,来到这里。当时送这批知青过去的艾老还记得,刚出发时,就数沙靖月最活跃:她把头伸出棚布外,迎着呼呼的大风,看远处巍巍的雪山和苍茫起伏的河谷,激动时大声唱着“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和“我的祖国”。
当车翻越到几十公里长、海拔在米以上的一座山时,沙靖月伴着车厢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吐得翻江倒海,高原反应开始让她不顾形象地趴在大家的脚下昏睡。三天之后到了农场,她恢复得极快,像个没事人似的,又第一个跳下车,异常兴奋地帮助男青年们卸行李,还欢天喜地赞不绝口地说:“这里的风景真美!”
他们是第一批出现在这片宽阔、杂草荆棘纵生、鼠兔狼熊出没的荒原上准备“扎根”的人。这里远离居住点,交通不便,像个孤城浮在高原的崇山峻岭中,有部分地势处在40度左右的斜坡上,明显不适合当作耕地,但*府为弥补当时粮食供应不足,提出“向北大荒农场学习、开垦荒原为良田”的方针*策,想使这里变成北大荒式的粮仓。
支边青年先是住进帆布帐篷,一部分人就地取材,打土块垒土坯房,剩下的人扒草坯,搭建营地围墙。沙靖月在扒草坯组里像个男生,泼辣地干着体力活,和她姣美的气质一点都不一样。
高原的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也就十几度,只有很短的四五十天。“支青”们利用这短暂的施工期,很快用草坯摞起一道几百米长、一米多高的院墙,在院中间盖起了四五排土坯房,当作宿舍、食堂、会议室和仓库。
农场实行*事编制,分班、排、连,所有人统称为“战士”。男战士每天要垦五分地,女战士要垦三分地。“连部”食堂用水和平时生活用水,需要每天抽出三人,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拉着放着大汽油桶的架子车,轮流到两公里外的河里汲水。
11月中旬,轮到沙靖月和另外两人去拉水,唯一一个排班的男青年那几天感冒,临时换成同宿舍的另一位女青年。天气晴朗,三个姑娘说说笑笑拉着架子车到了河边,竟然忘记像往日那样带上劈柴用的大斧头——斧头的功用,一则用来砸河冰,二则用来自卫,因为狼经常成群结队出现在荒原上,尤其冬天它们饥肠辘辘的时候,最为危险。
三个人坐在河边看了会儿风景,才开始慢慢汲水,完全没有发现远处尾随多时的狼。在她们一小桶一小桶往汽油桶里提水时,两只狼突然从灰色的草丛中跃出,前面的那只一下就咬中了一个姑娘的胳臂,旁边另一个姑娘登时吓得瘫在地上。沙靖月见状,急忙转身去救被咬的姑娘,另一只狼从她背后扑来,她一转身,狼没咬着她的脖子,却撕掉她屁股上一块肉,棉裤也被撕得破烂,她凄惨的叫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这时正好有两位寺院的阿卡(喇嘛)骑马路过,赶紧打马冲过来,看到那两只狼,立即掏出怀中的防身用具——三寸长的精致小铁錘,一头连着几米长的皮绳子,抡起来在空中嗖嗖转动,高声喊叫着把狼赶走。一位阿卡翻身下马,把身上的僧袍撕成一条条的,给沙靖月和另外一个姑娘缠在伤处止血,另一位则骑马去农场通知救人。
营长、连长来了五六个,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赶紧把一台在地里干活的手扶拖拉机开过来,派了三个驾驶员和从河南随队来的医务人员,在给她俩先打了消炎针后,医院。
县医院的条件虽然简陋,但难得医生大多都是从北京、成都响应号召来“支边”的专业医生,技术很高。沙靖月经过几天治疗,伤情得到有效控制,但另外那个姑娘没那么幸运,伤势恶化,县委专门派车把她俩一起医院继续治疗。
经过近大半年的治疗后,两人基本康复。出院前,那个姑娘对沙靖月说,我不想死在班玛农场,我要回老家去。沙靖月说,我家成分不好,我更害怕回老家,我想在班玛县找个正式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俩人抱着痛哭了一场后,那个姑娘毅然决然地走了。
3
沙靖月重新回到了多娘山农场,县委很重视她的归来,专门开大会表彰了她,其实也是安抚开始动摇意志的“支青”们。就在沙靖月回来的前几天,农场已经有五个男青年失踪,生死不详。有人说已偷跑回到河南了,也有人说在荒原上被狼吃了。
这时已经开始秋收,除了萝卜和洋芋,大面积播种下去的青稞、大麦,全都是光长矮杆不结颗粒,穗子都是空瘪的。农场的领导们对现状并不灰心,仍怀着人定胜天的雄心壮志,讨论着开垦多少亩土地面积和播种什么品种的粮食。
沙靖月觉得有必要干点什么事情,引起县委组织部对农场现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