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住院总已经半年多,我的兴奋劲儿还在,只是连续搞两个通宵手术会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平时各组的手术我开始参加的少了,开始挑肥拣瘦,余下的时间能美美地睡一小觉儿,我开始觉得要是哪天晚上没有急诊,没有电话惊扰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我才毕业两年半,算起来在临床上还是个菜鸟,菜鸟要经历很多打击嘲笑,我非常感激我读研时各位老师对我的栽培,使我现在看起来不那么菜,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低年资主治的水平。因为长得年轻所以会诊的时候备受患者家属质疑,于是我留起了胡渣,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容置疑,对于急诊刚刚独立值班的小医生也开始在电话里责备,他们才是真正的菜鸟,只要是肚子疼的,他们往往会给所有相关科室都打电话要求会诊,不管时间不做初步诊断,所以菜鸟在急诊备受奚落训斥,这是一个医生内心变强大的必经之路,也是他成长的必经之路。
有一天我刚刚睡下尚未睡熟,电话铃当啷当啷地想起来,以前觉得这个铃声很美妙很悦耳,特意挑选了作为来电铃声,今天却觉得聒噪刺耳,而且心跳加速,砰砰跳了一分钟才逐渐平复,心里突然腾升起一股怒意,这种感觉在以后的日子里愈演愈烈,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换一种铃声,最终还是留下了对半夜电话铃声甚至短信提示音极为恐惧的后遗症。
我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含混地问对方怎么了。对方一个怯懦懦地声音说:那个,那个,老师,有个腹泻的病人要请你们科会诊。一般急诊的高年资医生都比较熟了,通常会喊我小李或者凯哥,也不会因为主要症状是腹泻大半宿的骚扰我,一听就是新来的小菜鸟。
我很生气,“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腹泻你找我会什么诊,消化看了吗?”
“那个,老师,病人也有点腹痛,消化科也请了会诊。”
“这大半宿的一个胃肠炎你就把所有人都撬起来陪你玩儿啊?查体了没有?”
“那个,老师,我查过了,病人腹软,下腹部有压痛,叩诊呈鼓音,肠鸣音亢进。”他文绉绉地很自信地说。
“那这不就是个胃肠炎吗,你叫我起来会个毛线诊,还肠鸣音亢进,亢进,你知道一分钟多少次肠鸣算亢进啊?”我越发觉得被他吵醒是件很窝火的事。
“那个,那个……”
“你那个个屁啊!”我异常愤怒地挂断了电话,心想怎么遇到这么个蠢蛋,虽然训斥了他一顿,但心里并没有因此而舒畅半分,我抓狂地双手挠挠头。还是去一趟急诊吧。
前天刚下完一场雪,尚未化净,院子里长廊顶上的皑皑积雪沐浴在如练的月光里,月亮旁边是一小片轻纱般的薄云,再远处是略显朦胧的月晕,天空很高,星星稀廖。冷风像个撩骚的小媳妇儿,狠狠地亲痛了脸颊。我缩了缩脖子,抱了双肩紧走两步,穿过走廊就是被窝一样暖呼呼的急诊大楼。我没有穿科里准备的外出会诊的塞满了黑心棉的绿色*大衣,又厚又重又长,我个子不高,穿上去像只站立起来的狗熊,我宁可挨冻。心里想着去了非要当面训那小子一顿,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来都来了,训他有啥用。路上我搓热了双手,免得给病人查体时太凉。
病人是个六十来岁精瘦的大叔,精神很差,看上去很痛苦,我简单问了下病史,转移性右下腹痛12小时,伴腹泻、发热,现在板状腹,全腹压痛反跳痛,我用手捂暖了听诊器的金属头,听了听肠鸣音已经很弱了。典型的弥漫性腹膜炎,考虑阑尾穿孔了,必须马上急诊手术,时间再长些耽误耽误,病人感染性休克可能就没了。本来想着查个全腹的CT,排除一下胃穿孔,看病人家里经济不是太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北京打工,想想还是算了,赶紧收入院。这和菜鸟的描述相去甚远,我指着他半天没说话,这个蠢蛋已经气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铁不打不成钢,玉不琢不成器,就是这个蠢蛋后来成了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
本来想选择腔镜,但是由于经济原因,病人还是选择了传统开刀手术,手术接走的时候病人心率很快,已经到了休克早期的状态,这种情况手术的原则就一个字——快,要快速的打开腹腔,快速吸净脓液,然后冲洗腹腔,最后切阑尾。很多病人甚至是医生都觉得阑尾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病,干住院总时间越长,越觉得阑尾炎不简单,它有很多难以接受的要命的并发症,也有可能让人倾家荡产。
那天值班的一线医生是个工作两年算是中年资的住院医师,自己也做过几例阑尾,完全没有问题,对于手术等医院来说,一线的值班医生都跃跃欲试,不想再干拉钩的活儿,所以他们其实很讨厌我上台,但碍于情面又不太好意思说。那时候腹腔镜阑尾切除还没有成为常规,开腹的阑尾手术我做了很多,多到想吐,也做得日趋完美,最快的一次是给一个身材苗条的小女孩做慢性阑尾炎,切口1.5厘米,从切开皮肤到间断美容缝合完计时九分二十六秒,手术室护士的护理记录还没有写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从我开始做腹腔镜阑尾之后,便对开腹丧失了几乎全部激情。对于这种考虑阑尾穿孔的,常规开腹,手术我是没有太大兴趣,而且值班医生还带了个实习同学,两个人做瘦人阑尾也足够,我简单交代了下,探查口开腹后先把脓液吸掉,然后再切阑尾,不然的话,可能在你切阑尾的过程中由于*素被吸收病人可能就醒不过来了。然后我就去呼呼睡大觉了,也顺了值班医生的意。
大约两个小时后手术室打来电话,让我上台,说看到阑尾没有问题,我的脑仁儿像被音叉敲了一下,妈蛋,误诊了。赶紧钻进手术室,刷手上台。
我隔着口罩都能看到值班医生一脸的凝重,他自动站到了病人的左侧,通常病人右侧是主刀的位置。在通往手术室的电梯里我一直责备自己,为什么为了省那几百块钱不做CT呢。误诊了消化道穿孔的病人。我向上延长了切口,病人因为瘦所以胃有些下垂,就在胃的前臂一个0.5公分的破口,我用可吸收线修补了两针,冲洗了腹腔,然后关腹。希望不是胃癌。
病人恢复的很顺利,因为平时饮食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慢慢形成了溃疡,反复疼过好多次,每次都怕花钱,自己抗一抗就过去了,这次实医院,后来查胃镜幸运的是只是溃疡,幽门螺杆菌阳性,经过联合抗生素和抑酸药治愈了。
虽然误诊没误治,最后患者也表示感谢,我依然羞愧难当,在阑尾炎面前,我还是个菜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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