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佚名
被采访者:苏阿姨(应本人要求,隐去其真实姓名及工作地点)
采访时间:年3月27日,1:30pm----4:30pm年3月29日,2:25pm----3:25pm
佚名按:母亲大人若干年前迁入现在的这所公寓房,自然结识了一批新邻居,从中又发展了一批好朋友。说来也巧,她最要好的几个朋友恰恰都是从医疗卫生部门退下来的。
我每年都要去探望老母一到两次,自然就与这些常来家里聊天的阿姨们结识了。多年的研究工作可能把我的眼睛都搞绿了,贪得无厌都快成了我的第二天性。
所以从“自然聊天”的方式开始来“榨取”储存在这些阿姨头脑中的信息,到后来干脆约定时间来正式采访她们。
去年三月底,我在探望母亲时,两次采访了苏阿姨,记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堆笔记。
本想用采访对话的方式发出来。在重温笔记时发现,这样做很困难。
因为苏阿姨与艾阿姨(见《伟大的毛泽东时代:为了抢救一个普通工人的姓名》一文)不一样。艾阿姨有问有答,不太跑题。苏阿姨头脑非常活跃,不受问题的限制。
如果受过一些文学写作的基本训练的话,她会是一位很成功的意识流作家。
加上她本人又是一位古道热肠,心直口快的干练妇女,这给我的采访增添了极大的困难。
我跟不上她的语速,更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为了使读者不被她跳跃的思维晕迷糊,我决定将采访她的笔记进行整理,把它条理化,按照几个问题来把分散的信息集中起来,把表达不顺畅的地方理顺,把多余的车轱辘话去掉,但前提条件是绝对忠实于被采访者的原意不做任何具体内容上的修正。
(我的采访也是严格地按照人类学的方法,绝不对被采访者做任何暗示,提示,引导,严格杜绝我本人介入任何与意识形态,方针,*策,路线乃至具体事件等相关的评论,议论等)尽管这样,我还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难—难以理清她40多年工作的时间链条。
采访中我反复追问最多的问题都与时间有关,但是她那跳跃的思维(加上记忆的重叠)基本上是不太配合的。我只能尽力整理。以下内容为整理后的结果,采用被采访者自述的形式。
1.建国后的第一批护士学校的学员
年,我出生在山东的一个地主家庭。
解放后的第二年,我刚好初中毕业,成为解放后的第一批护校学员(50年到52年)。当时进护校要求年满17岁。我虚报了两岁(15+2=17)。
这个护校是为了 紧急筹办的,因为当时需要大批的医疗人员上前线支援 。
所以我们护校的学生成分很杂,有高中生,大学生,也有我这样的虚报了两岁的小不点。
52年毕业后,有的同学上前线了,医院做护士,成为52年第一批下乡的护士。
(佚名按:这一段不是很清楚,医院为下乡,医院前先分配到农村,医院挂职,但实际工作是在乡下。从我的笔记上理不清楚。)
医院学习麻醉,回来后当麻醉士。医院分别工作过两年,五年。年医院,在那里又工作了三十多年。退休时我是主治麻醉师。
2.医疗事业为农民服务
医院70%的病人是农民。全县70多万人口,多数是农民。(佚名按:医院工作时的情况。)
医院里为这些病人服务外,还要经常到农村去。
医院常常组织医疗队,既要支农,又要治病,两大任务要同时做。
个人下去叫蹲点,集体下去叫医疗队。
例如每年的麦收季节,医院都要抽人到农村去帮助麦收,到麦田里去割麦子。
但是不管以什么名义到农村去,我们都是担负双重任务的,既工作又治疗,所以药箱子从来都是要背挎的。
巡回医疗队听上去是为了农民治病吧,但是到了大队,小队,除了治病,学习呀,管理呀,甚至家庭矛盾调节呀等等,那些大队干部们要管的事我们也都得管。
不管不行呀。不光队干部来找,社员有了问题也来找我们这些城里来得干部。
我下乡住在那里的时间比较短,大概就十几天,医院经常有手术,我离不开。医院其他的人有住一个月,两个月,还有三个月的不等。
我最经常去农村的方式是因急救任务。参与急救任务,我们都是有*事化的训练的,从电话打到科室到出发一般不超过10分钟。
我们那时有一套战备的急救设备,那是一个大铁箱子,上下两层。下层是器械,手术用具。上面是急救药物。接到通知后10分钟内就可以出发。
医院,甚至到大队,到乡里人家做手术。
我们对各公社卫生院的人员设备情况了如指掌,很清楚哪些公社能做手术,哪些不能做。我们也十分清楚到哪个公社应该拿什么,不用拿什么。
举个例子,有一次,医院的通知。一个农村妇女生孩子时大出血,胎盘前置,须立即抢救。
医院接到通知后,立即通知相关科室调人,组成急救队,不到十分钟,我们出发了。
我们是开救护车去的,有医生,化验师,麻醉师,护士,救护车司机五个人,大约开了40分钟到位的。
我们到时,病人的血压几乎没有了,脉搏也很弱,心跳几乎停止了。
她是失血性休克,我们就在他们家的土炕上做手术。
下乡时我们还要带汽灯,烧石棉套(佚名按:我没有听懂,但又不能频频打断她。)
我们为她做了剖腹产。化验师是带着血去的,(医院求救时已经告之血型)先输血,然后查家属的血型。
医院时,也是要随时准备抢救那些送进来的农民患者。
那时从农村送来的病人最常见的是休克。农村用担架把病人抬来,又冷又冻,病号就休克了。我们抢救了许多休克患者。
先是抢救休克,然后才能进行手术治病。60年困难时期,许多重危病号是肠扭转,肠坏死,胃穿孔。因为条件差,没有救护车,拖拉机,60,70里路全靠人抬,有的里也是人抬。
真的是很艰苦,医院里所有的医护人员不敢怠慢,都是*事化的训练,马上到位。
3.对医院收费的记忆
费用都是上面拨款。医院不是盈利单位。
到72年前,一个胃切除大手术,从住院到出院28元,其中麻醉费2到2.5元。住院费一天是几毛钱。
(佚名按:我估计“72年前”可能是她的口误,似乎应该是“82年前”更贴近事实吧。)
我们给病人少打针,少花钱,但要以治好病减少病人痛苦为宗旨。
我们让手术后的病人早下床活动。可以不用的药尽量不用,一是国家不富,二是减少病人的医药费用。
文革中我们又开始使用针刺麻醉与药物麻醉相结合的方式,更是减少了病人的花销,并且减少了由药物麻醉带来的副作用。
过去的病人来看病只付挂号费。病人的收费标准都是一样的。
这么多年了,我可能记得不能么准,但是这些数字是八九不离十的。
农民来看病采取记帐方式,先治病,后付钱。
但是大部分农民都不能马上付清。
医院每年都得派人下去要账。这次要一点,下次再要点,能要多少就要多少,实在要不上来的就免了。
因为农民实在是很穷啊,再加上毛主席又有指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就是因为他们太需要我们了。
医院是不能花钱超标的,超了,卫生部就不评你为2甲医院。医院内部,哪个科室超出,就扣奖金,扣经费,所以不敢收重病号。
4.对专业训练的记忆
那个时候的专业训练都是在干中学,边干边学,根本没有条件象现在这样强调这文凭那文凭的。
我们是52年第一批下乡的护士。年,医院去学麻醉,第一次学了三,四个月,学习全麻(一般是半年时间。山东第一批麻醉训练班是年左右)。回来后就做麻醉士。
62年学习硬脊膜外麻醉,叫阶段麻醉。医院学习三个月,边干边学。
当时教员的责任是很大的,因为学员在实践中出了医疗事故,直接责任者是教员。
所以教员都是紧紧盯着学员操作的,不敢有半点疏忽。
事实证明这种边干边学是最有效也是最快速掌握知识的途径。
以后还有参观学习,天天去看,有一个月的参观。
医院,再一次医院,医院。在北京呆了一个月(医院一周)。理论学习又是一个月,在北京。
我成为麻醉师以后,也带过学员。
那时的体制是,医院,医院要为边疆少数民族地区训练专业人员。
我带过的学员包括,部队来的两个,西藏来的一个藏族人(72,73年左右),医院来过4个人,再就是本院的学员了。
5.日常的工作和生活
我们那时的职责分工不象现在这么样分明。
医院都是需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有麻醉时作麻醉,无麻醉时做护士,需要时还要作护理员给患者喂饭换衣服什么的。
我还做过洗衣房的工作,洗患者的床单,病号服呢。
所以每天的工作都特别忙,但是大家都很快乐,因为有合作精神啊。
不下乡时还经常参加劳动。医院盖宿舍楼时,瓦匠是建筑部门来的,但是推,拉,挖这样的小工都是我们在业余时间完成的。防空备战时,我们去挖山洞。
医院分了宿舍,我们家分得两间房的宿舍,房租好像是2到3元。医院职工都住在集体宿舍楼里。
我们那时是半*事化的生活,清早要出操。我有一个同事半夜3点起来包饺子,包完了去跑操。有一次我跑操晚了,我后撵他们。我跑上坡后两条腿发软,一站住,腿就不能挪了。别人问,你怎么还不下来?我是腿挪不动了。
早操结束后,医院食堂打饭,拿回家吃。干完一天的工作后,还要参加各科室的学习。80年我院搬家了。我们住的分散了,就不再学习了。
60年生儿子时,正赶上困难时期,粮食不够吃,医院常常组织集体上山挖野菜。我怀孕三个月时,从山上滑下来,可能是尾骨骨折,两三个月不能坐。当时学雷锋,学王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轻伤不下火线。(佚名按:她这里的时间概念记混了。因为学雷锋,王杰是63年以后的事情。但是“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恐怕还是属实的。)
60年底到61年春,一家人少了10斤粮食。孩子要吃奶,丈夫得了肝炎,真的很困难。食堂尤其困难,这么多职工要吃饭,谁当这个家也是很难的。连伙房自己吃得也不好。一个师傅还得了胃癌。食堂精打细算,到年底居然省下了好些粮食,但是省下的粮食又按人均发还给职工了。
我们家实行男女平等。我年结婚,离家工作,不与婆婆,母亲一起住。58年生了女儿,60年生了儿子。
孩子有保姆,大一点时送全托,星期一送走,星期六晚上接回来。
文革时将机关托儿所砸了,说是干部搞特殊化。
孩子转到一般的日托,放了学就要自己回家。
那时治安好,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五岁的领小的回家。
(佚名按:很明显,她在此处对时间的记忆是不准确的。文革期间,她的大孩子应该是八岁,小的是六岁。很有可能她把两个不同时间段发生的事情记成一个时间内发生的,或者是对孩子的年龄记忆有误。但是我扑捉到的信息是:“那时的治安好。”幼小的儿童放学可以自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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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第一次见到周蓉是在一间棋牌室。
她坐在最上首,嘴里叼着一支烟,歪歪扭扭地摸牌。同她一道打牌的,都是圈子里的红人。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正巧听到有人说:“哎,听说没,谢照沣回来了。”
没人说话,场面有些尴尬。我正纳闷,周蓉丢出一张牌来。那牌是象牙骨的,摔在桌角脆生生地响。她人是妩媚的吊梢眼,此时笼在烟雾里,越发像只狐狸。
“杠上开花。”她懒洋洋地说,“和了。”
她这一把和得很大,筹码堆成一座小山,她百无聊赖地拿指尖点了点,旋即站起身说:“我先回去了。”
我还在原地发愣,领我来的人推了我一把:“赶紧的。”
我这才如梦初醒,出门看到她正靠在檐下。她又点了一支烟,烟燃成一缕,笼着她的眉目越发深刻。她是混血儿,六分之一的葡国血统,出道时就惊为天人,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实在是倾国倾城。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叫她:“周小姐?”
她回头时,每一帧都像是慢动作,是要拿到电影里用特写的:“嗯?”
“我是您的贴身护理,徐大夫介绍来的。”
“是你呀。”她又把目光转走了,“我讲了不用,老徐就是瞎操心。”
“您还是需要一个护理的。上次您在浴室里晕倒,真是把他们给吓坏了。”
她不说话了,抿着唇像是气鼓鼓的。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带上稚气,有了奇妙的天真。我等了半天,听到她有些不服气地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能照顾自己吗?”
我壮着胆子说:“可您是周蓉呀……有人照顾您不好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她,她居然扑哧一声笑了。这一笑明媚有光,映得下雨的天气也亮了:“你多大了?”
“我二十四岁了。”
“二十四。”她说,“还是个小男孩呢。”
和她一比,我似乎真的稚嫩得要命。
她十七岁出道,演的小说改编的偶像剧,一上映就红遍全亚洲。那时她是全亚洲的玉女标杆,人人都爱她,可她偏要另辟蹊径,玩摇滚、拍写真,在太平山腰飙车出了车祸。十九岁到二十一岁的两年间,她被媒体骂得狗血淋头。大家都以为她要陨落,可她偏偏成了大导演的女主角,在国际影坛拿了奖,重新回到巅峰。
这一下她就再也没落下去过,她只比我大三岁,可人生际遇起伏,要比常人的一生都精彩。我是她的忠实影迷,哪怕不拿薪水,能跟在她身边也是愿意的。
我看着她叼在嘴里的烟,犹豫半晌还是说:“您现在最好少抽点烟,对您的身体不好。”
她没理我,我又说:“您要是烟瘾大的话,我带的有糖……”
“你叫什么?”
她打断我,我小声说:“靳慈。”
“小慈。”她很亲昵地叫我,“你好啰唆呀。”
可啰唆大概有用,她真的把烟给掐了:“以后不准管我这么多,不然我就把你退回去。”
她说话总会让人产生错觉,似乎同她是深交多年的密友。她一凑近我我就紧张,她发现了又笑:“是我的粉丝?”
“我从小就看您的电影……”
“哈,把我说得好老了。”我又要手足无措,她低声叹了口气,“你以后一定会失望,怎么曾经喜欢过我这样的人。”
我连说不会,可她只是摆了摆手。
檐下的雨还在落,淅淅沥沥,像是永远不会停止的钟摆。世界已经睡下,她同我说完“明天见”便上了车。我目送她远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屏着呼吸。
2
第二天她就派人来取我的行李,东西全送到她位于市中心的豪宅。她爱热闹,郊区的别墅是一定不住的,身边人煞费苦心,总算替她找到了这一处住址。这里狗仔记者进不来,她居然能不戴口罩,这么正大光明地遛狗。
狗是黑背,毛色乌黑油亮,看起来足够威风,只是名字有些拖后腿——有钱。我每天六点半起床,先替有钱倒上狗粮,再去厨房替她端一杯热水。她不挑食,什么都爱吃,每天要先服用一大堆的药剂。
我看她皱着眉,咬牙切齿地吞药片,又委屈巴巴地和我商量:“我能不能少吃点啊?”
“都是医生开好的,您就乖乖吃了吧。”
“我吃完这个,哪还有胃口吃早饭呀?”
她讨价还价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这样妩媚动人的一张脸,让人怎么抗拒?我差点要点头,还好把持住了:“您对我用美人计也不成。”
她这才泄了气,老老实实地吃了药,又嚷着去睡回笼觉。她作息不好,昼伏夜出。我带着有钱出去绕了几圈,回来时发现她居然没睡。她就坐在客厅里,低着头抠手机。
“怎么没睡?”
“有事。”她说着,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我今天要出去一趟,你替我和老徐说一声,明天再去做检查。”
“仪器都是早就约好的,您的通告最近多了,这可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
“唉。”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眉宇间笼上一层薄愁,到底还是妥协了:“晓得了。生病真麻烦,你说我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徐大夫给我的资料上写,她上次是因为急医院的。我看她这样,安慰道:“只要您遵医嘱,很快就好了。”
她听了,笑了笑,可明显没往心里去。医院,结束时,她从检查室走出来,脸色不大好。我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她低声问:“化妆师到了吗?”
我愣了一下:“您还要出去?”
“有约。”她似乎也很无奈,“这个人真是克我。”
我不晓得她在说谁,只看着她心神不宁地出去。半夜她才回来,看到我时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休息?”
“您今天的药还没吃。”
她摆摆手,似乎心情还不错,赤着脚在地上转圈。她忽然又问我:“你谈恋爱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念书的时候谈过,后来分手了……”
“真可惜。”她说,“我们小慈这么帅气,她怎么舍得和你分手呢?”
年轻时的爱情似乎都差不多,稚嫩又青涩。我沉默起来,她察觉到了,对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安慰我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给你介绍呀。”
我摇了摇头,她抽出一支烟说:“我以前也谈过一次恋爱。”
她的恋爱史没有曝光过,媒体对这种隐私一向趋之若鹜,往下深挖,却从来没有蛛丝马迹。我忘了阻止她抽烟,那一点红芒亮起来,映得她的眉眼都笼在了一层红霞中,隔得远了,情绪也就看不分明了。她像是笑了一声,又像是在舞台上表演话剧似的:“我那时刚十六岁,从北京到了香港,什么都不习惯,连饭都吃不惯……”
3
周蓉祖籍北京,十六岁时因为父亲工作变迁全家搬到了香港。
她是彻头彻尾的北方人,住胡同里,早上起来喜欢豆浆配油条。刚到香港,她水土不服,半个多月就瘦了快十斤。出门购物,导购小姐还夸她:“长得美,怎么穿都好看。”
所以都说她是祖师爷赏饭吃。那是香港娱乐圈最辉煌的十年,走在街头,时不时就有星探出没。她总被拦下,人人眼里都是赞美。她一向晓得自己美,被人带去片场试镜也不卑不亢。文章里说她是十八岁出道,其实她刚满十七岁已经成了电视剧女主角。好多年以后,导演提起她还要笑:“只是看中她漂亮嘛,活脱脱从小说里走出来的。都没指望她演技多好,毕竟那么小。可她到了镜头前面,就那么一抬头,我们就晓得挖到宝了。”
总有人要成为明星,她天赋异禀,暴君似的导演在她面前也是慈祥的,别的演员被骂得狗血淋头,她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吃雪糕。远处站着一个人,又瘦又高挑,这样热的天,却还穿着西装外套。她瞥了一眼,那人也看过来,却又转移视线走远了——倒像是嫌弃她。她啧了一声,问别人:“那人是谁?”
别人回答她说:“财神爷咯。”
“他看起来好小。”
“不小,十八岁了。喏,你一会儿要戴的首饰,就是从他家借来的。”
她一会儿要拍的是重头戏,女主同男主在晚会上一吻定情。为了突出,导演托关系借来了一套珠宝,项链转了三圈,密密匝匝嵌着碎钻,最顶上一颗火红的宝石,亮得像是一簇火焰。女人都爱亮晶晶的东西,她也不例外,戴在脖子上对镜自览,实在是爱不释手。只可惜这东西太贵,摘了之后,她瞧见那人还站在片场边,导演在和他说着什么。隔得不远,她能看得到他脸上那种矜持冷静的神情,并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人。
散场时,她踩着滑板回去。她是运动健将,穿着白衬衫配了校服裙,脸上的妆没卸掉,漂亮得像是在发光。路上人人侧目,可她却漫不经心,嚼着口香糖还在想待会儿去哪里吃叉烧。
身后有人叫她:“喂。”
她转过头:“是你?”
就是他。离得近了,才瞧见这人有张英俊的面孔,双眼皮很深,往眼尾扫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少年人的脸,无论如何都脱不开清秀干净,可他又不一般,多了点说不上来的味道。她停下滑板,歪着头看他,他伸出手来:“我是谢照沣。”
“周蓉。”她说,“你家的首饰很漂亮。”
“那是我母亲的。”她没有伸手,他就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我母亲很喜欢这部小说,特意要我来片场看一看,究竟是谁能演主角。”
“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他迟疑片刻:“没有。”
“什么?”
她是故意逗他,他偏偏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没有失望。你很美,很适合这个角色。”
她被夸过许多次,可这一次她却高兴起来,脚一顿,将滑板拎在手里:“我请你吃饭?”
他又顿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她解释说:“我还没吃饭,你要是不吃就算了。”
“你滑板玩得很好。”他却说,“我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她这时才将手伸出来:“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会的东西很多。”
小姑娘的心事藏在这小小的动作上,他似乎没有察觉,同她握了手。那天两个人吃的是大排档,他并不常吃,照着她的建议点了猪排饭配一杯丝袜奶茶。临走时,他还记得替她买一客冰激凌。
回去之后她特意查了一下,他是钟鼎之家,独生子,在美国长大,暑假回来探亲偶然替母亲走了这么一趟。这样的家世养出的他却不盛气凌人,说话时会看着别人的眼睛。熟了之后她提起来:“我那时看你,你把头转开,我还以为你很难相处。”
那么久的事情他居然都记得,却又有点难以启齿:“不是……我那时是偷看你,没想到被你看到了……”
她实在是没想到,笑出了声。他也跟着笑,却又伸过手来,替她将黏在头上的一片叶子给摘掉。日光是透明而清澈的一捧,落下来,洒了一地的碎片。她看着他,忽然说:“电视剧马上就要拍完了。”
“是。放出来的试播片段反响很好,有很多人寄信给电视台,要求提前放映。”
这是好消息,可她却抿住唇,许久后,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
树上的蝉明明还在叫着,天像是发了疯,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可九月来了,他就又要漂洋过海离开了。他们明明只认识了这么一点时间,在人生里简直是转瞬即逝,可她却把他放在了心里很重要的位置上。具体是哪里,她并没有思考好,只是一门心思舍不得他。
他脸上没有多少神情,因为从小就被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可到底眉心拢出一点涟漪,思忖着说:“等圣诞我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礼物有什么要紧的。”她瞪他一眼,却又扑过去抱住他,“你会不会忘掉我呀?”
4
“小时候真是傻,总是问别人你会不会记得我,你会不会忘掉我?长大了才晓得,记住与忘记也没什么分别。有的人见一面有一面的好,等分开了却又像是陌生人。不要指望谁能永远把你放在心上,人与人之间原本就隔着千山万水。
“电视剧播出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父母陪着我坐在电视机前,这应当是我一生中最要紧的一刻。万事开头难,用一句话来形容,能不能成角,其实也就这么一时半刻了。可我心里一点都不在意,我靠在沙发边上,手边就是电话,要是响起,我保管第一时间就能接到。我等着,等得心神不属。我妈同我讲话,我敷衍得很,到最后她也不理我了,和我爸咬耳朵说,看你家丫头在等什么呢。
“等什么我不能告诉她,因为连我自己都不大清楚。电视剧放到中间插了广告,电话总算响了。我心里咯噔一声,稳了稳心绪接起来。居然是导演打的,来给我道喜,说是收视率破了纪录。他喜气洋洋,可我只是想,谁稀罕这个。”
窗外的云散了,露出一弯月亮,像是磨得透亮的刀锋。她手里的烟燃尽,烟灰落下来。我听得入了神,下意识地追问:“您同谢照沣在一起过?”
她一笑:“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点了点头,她从我身边走过去,身上带一点寡淡的酒气,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唏嘘:“年轻时候的事情,做不得数了。”
“我只是以为,您会和圈里人在一起……”
我刚拿出手机查了,网页上是谢照沣的近照。大概是刚下飞机,他的手肘上挂着一件风衣,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长而亮的眼睛,就如弯月。无论如何,他都是英俊的。新闻上说他刚完成了一项收购案,又替公司挣下了数目惊人的财富。财经新闻连篇累牍,说他是金融界的天才,可原来他们俩竟然在一起过。这个消息爆出去,不晓得要震坏多少人的眼镜。
她又笑起来:“我那时年纪小,懂什么呢?他长得好看,人又好,对我也好,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呢?”
电视剧播出,她一炮而红,走在街上,总有人来要签名。最轰动的一次,整条街都被堵住了。在那之后,她总算有了当明星的自觉,她再不能踩着滑板上街了。
那年冬天香港没有下雪,全城都是艳阳天。接到电话时她刚拍完广告,四周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围着她。电话那头有个声音响起来,带着失真的电流声,问她:“蓉蓉?”
她站起身来,造型师正在替她梳头,不小心扯到她的头发,可她却若无其事地走到角落里清了清嗓子,这才说:“是我。”
“我马上要回来了。”
“算算时间,是要到圣诞节了。”
“有空一起吃顿饭吗?”
“不知道。”
他笑出声,带着点无奈:“给你带了礼物。”
她想说不稀罕,却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哼了一声。这通电话两个人都是匆匆挂段,广告拍完,经纪人又接她去参加宴会。头顶的水晶吊灯被风吹出涟漪,她犹豫了好久,还是往外走去。
往日的机场,无论何时都很热闹。可唯独这一天,人群稀稀落落的,分散在不同的角落。她穿着礼服走来,居然没引人围观。他走出来看到她时明显愣住了,她也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很蠢,怎么就自顾自地跑来了。
两个人对视半天,她有些不悦:“过来呀,站在那里干吗?”
他这才如梦初醒:“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说要回来了。”
她更不高兴了,转身要走。他总算反应过来,上前拦住她:“我是太惊喜了,没想到你会来。”
这话说得不够优秀,勉强合格,她被安抚了,刚要说话,可他脸色一变,脱下外套罩在她的头上:“狗仔追来了!”
“他们怎么来了?!”
他顾不上说话,怀抱着她往外走。狗仔们嗅觉灵敏,两个人东走西绕,在一个角落里躲起来。角落是窄窄的一条,刚好够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离得近了,呼吸也就混合在一起。她不看他,可他的视线落下来,像是有蝴蝶的翅膀轻轻掠过。她第一次红了脸,在心里暗暗地忧虑:出了汗,妆会不会花了?从这个角度看,自己会不会不够漂亮?少女的心事如海,翻涌而来,将一颗青涩的心鼓动得越跳越快。他似乎无所察觉,还低下头来小声说:“他们应该走了。”
她语无伦次:“是吗……我们再躲一会儿,别被抓到……”
“蓉蓉。”他笑道,“别这么紧张,即使被抓到也没关系。”
“老板会不高兴。”
“他们无非是为了卖钱,我把照片都买下来就好了。”
他财大气粗,说这样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她被逗笑了:“你这么说好像暴发户呀。”
“我是暴发户的话,你会喜欢我吗?”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他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说,尴尬到结巴:“不是……我的意思是……蓉蓉……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
“我问你这个问题……不是说你喜欢我……”
他的话音未落,她猛地抬起头来。这一下,正好撞在他的下巴上,两个人都被撞得头晕眼花。可她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他追上来,多幸运,竟然没有狗仔。两个人在停车场纠缠,他扯着她不准走,她不肯妥协,要甩开他,最后被他抱在怀里还要挣扎。
“蓉蓉!”他大声说,“你听我说。”
他说完,她竟然安静下来,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说啊,我听着呢。”
可他又迟疑起来。这一日的天上都是星星,就像是撒了满天的银米。两个人站在那里,有些傻。他斟酌着,将字句都咬透了才说:“蓉蓉,我喜欢你。”
后来提起这一天,他还在苦笑:“我那时不敢催你,生怕你会拒绝我。”
他又怎么想得到,她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其实不是不想回应,只是呆住了。两个人都是天生聪明,可在喜欢人这一点上,又都是笨拙的学生。许久,她动了一下,他不敢放开手,又怕抱她太紧。
“你是说真的?”
“是……”
“你先把我放开。”
他连忙放开了她。她面对着他,漂亮的眼睛眯起来,上下打量,却又提起一件旧事:“我生日那天,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
女人都擅长翻旧账,他连忙为自己解释:“我那天出了车祸,等清醒过来你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你出车祸?”她尖叫一声,“怎么没告诉我?!”
“怕你担心。”
“哪有你这样的人……”她瞪着他,半晌却掉了眼泪,“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朋友,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告诉我。”
她一落泪,他就慌了,手忙脚乱要安慰,却不得其法,只能傻愣愣地站着。她哭累了,总算止住,吸了吸鼻子说:“喂,把头低下来。”
“怎么了?”
他温柔地低下头来,下一刻就被她吻住了。两个人都是初吻,鼻梁撞在一起,牙齿也磕磕绊绊的。是她先寻到了诀窍,舌尖划过他的唇瓣。多美妙,像是混沌中透出了光,从此万物都有了生机。爱情野蛮生长,从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身后亮起雪白的光,有车开过来,对着他们不耐烦地按喇叭。他们总算分开了,对视一眼后,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我签的约里说‘不准拍拖’。”她想起这个,苦着脸看他,“被发现的话,又要挨骂了。”
“不被人发现不就好了。我当你背后的男人,贤内助好不好?”
同他在一起,她总在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那就再好不过了。等我再红一些,红到没人管得住我,我就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你。”
5
后来的周蓉,拍电影,拿影后,接天价代言。她注定是名留影史的人,手印存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上,可她自始至终没有公开过谢照沣。都说她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艺术,却无人知晓,原来她也曾爱得这样炽热而单纯。
她倚在沙发上渐渐睡着了,大概是睡得不踏实,眉心还皱在一起。我轻轻替她盖上被子,一旁的有钱跑过来,我嘘了一声:“别吵醒了她。”
有钱摇摇尾巴卧下了,我却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
医院拿检验报告那天下了雨,医生和她在屋子里谈了很久,出来时我问她:“怎么说了这么久?”
“老生常谈。”她随口说,“要我好好休息,少熬夜、少抽烟、少喝酒。嗨,什么都不能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性格里总有这样浑不吝的成分,我无奈地劝她说:“还是要遵医嘱。”
“小慈,这么啰唆不好找女朋友的。”
她说这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她发现了,就笑我。我们俩往外走,可她突然停下脚步,我听到她很小声地说:“他怎么来了……”
不远处的门前站着一个人,穿了一件开司米的羊绒大衣,从背影看过去极高极瘦。等他转过头来,果然是谢照沣。他同照片上一般,英俊而冷漠,淡色的瞳仁扫过来,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周蓉面不改色地走过去,路过他时停下脚步:“好巧。”
“不巧。”他说,“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我身边哪个叛徒把我的行踪告诉你了?”
她是开玩笑,他却一本正经:“不是叛徒。你忘了,你们公司已经被我收购了,现在我是你的老板,你的行程安排我这里全都有备份。”
她不说话了,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有钱人真是扑街。”
我差点笑出来,还好忍住了。他大概也听到了,眉毛挑了一下:“一起吃饭?”
“我有约了。”
“你下午的行程不是去吃火锅吗?”
被拆穿了她也面不改色:“临时约的。”
“上次你说的海报,我找到了。”
听谢照沣这么说了,她总算松了口,却又说:“把小慈也带上。”
我乖乖跟着他们上了车,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电台里在放歌,她突然说:“这收难听死了,换一首。”
“这是年度金曲。”
“什么*年度,还不是孙仪买票刷上去的。”
“蓉蓉。”谢照沣慢条斯理地说,“你不能因为和孙小姐有矛盾就这么攻击她。”
孙仪就是唱这首歌的人,八卦上说两个人不和,谁想到居然是真的。周蓉气鼓鼓地坐在那里,生气道:“停车,我要下去。”
“在这儿?”
这里是盘山道,只有特殊牌照的车子能开上来。他这个问题是在提醒她,可她不管不顾:“对。”
我以为谢照沣不会停车,谁知他竟然踩了刹车:“如果累了,可以打我的电话。”
我和她都沉默了,她旋即反应过来,利落地下了车。我跟着她,目送谢照沣的车开走。我再偷偷看她,她的脸色极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看他说的是人话吗?”
我发自肺腑地说:“不是。”
“他就把我们这么丢下了?!”
“是您说……”
“他过去可没有这么听话。”她跺了跺脚,转身往山下走,“男人有钱就变坏,真是真理。”
这样的天还好没有蚊子,我们两个人沿着山路往下走。远处的灯火一盏盏连在一起,像是漂浮在海上。她走累了,和我聊天分散注意力:“和前女友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
“不喜欢了?”
我迟疑了一会儿:“她已经结婚了。”
她不说话了,半晌才小声说:“小慈,你说结婚是什么滋味呢?”
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她一定也不需要我回答,因为她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和他结婚。我们俩拍拖了好多年,中间分分合合,知道的朋友都说我们俩是天作之合,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本来已经计划好,等二十六岁就退出影坛。你想想,退出声明和结婚公告一起发布,多壮观,微博肯定会为了我瘫痪好久。我连怎么说都想好了,又怎么会预料到说分就分了呢……”
她低下头去,我忍不住问:“为什么分了呢?”
我以为她会说出什么复杂的故事,毕竟他们身上有太多噱头。可生活并不像电影那样跌宕起伏,她只是说:“在一起太久了,牵手都没感觉了,就像是左手碰右手,还怎么结婚?我提了分手,他也答应了,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四个字就给他们的感情画上了句号。我觉得遗憾,却又知道什么都不该说。两个人相顾无言,她突然停下,把鞋脱了拎在手里:“他以为我会后悔、会回头、会求他,呸,真是想得美。”
“其实您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要他来接一下我们也是可以的……”
我小声地建议,可她并没有听进去。路还很远,我走得都累了,身后忽然照过来一道光,一辆车缓缓跟在我们后面。我几乎要欢呼起来:“谢先生来接您了。”
她却只斜觑一眼,背脊挺得笔直地朝前走。车子停下来,谢照沣手里拿着条毯子下来,不由分说地将她裹住。她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一脚,他吃痛,眉毛皱起来:“怎么还这么大力气?”
“你来装什么好人?”
“我不是装好人,这么冷的天,你冻感冒了可怎么办?”
听他说这话,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你还把我赶下来?!”
“是你自己要下来的。我们两个人总是因为孙仪闹不愉快,蓉蓉,难得见到你,我实在不想跟你吵架了。”
要不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呢,谢照沣总能说得她哑口无言。她住了口,乖乖被他裹着毯子往车上带。我也连忙跟上去,又替她测量心率。谢照沣从后视镜里看一眼:“生病了?”
“没有。上次低血糖晕倒了,老徐非要给我安排一个护理。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太小心了,感冒都恨不得照着癌症来治。”
她说得俏皮,但他没被逗笑:“这次是我不好,忘了你还是个病人。”
“不是说了我没生病……”
“蓉蓉,搬回来吧。”他打断她,“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担心你。”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落在窗上,激起涟漪。她的情绪安静下去,路灯掠过,如同云朵在飘荡。她就像是一尊神像,知晓了悲欢离合,从此有了痛觉。
“谢照沣。”她说,“咱们都分手了。你能不能像个男人,果断点,别整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是要我笑话你吗?”
这话说得很重,车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可他没有反驳,最终也只是说:“可我还在等你。”
6
一个人能等另一个人多久呢?小说里写的等待,我记得最久的是十六年,那一对神雕侠侣,忍了十六年的相思之苦。可放在现实中,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回去之后,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再出来时眼眶都是红肿的:“我饿了,小慈,替我下碗面吧。”
我的手艺不好,勉强做出一碗面,她不挑剔,大口大口吃着,忽然就掉了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小心地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她吸了吸鼻子说:“我不是胃穿孔。”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是肺癌,已经扩散了。”
“所以你才和谢先生分了手?”
她低着头,还在挑面吃,可眼泪掉下去,面就咸了。我把碗拿开,看她哭得满脸都是泪:“我问了医生,都说只能保守治疗了。等到了最后,我会变得很丑,我宁愿和他分开,让他记得我一直都这么好看。”
“你一个人不难受吗?”
“不是有你在吗?”她咧了咧嘴,“小慈,你以后看到我变丑,就不会拿我当偶像了。”
她这样的美人儿,一定想象不出,一个人如果不美该怎么生活。就像是她想象不出,或许谢照沣并不会在意那些事情。我犹豫很久才说:“也许离开你才会令他痛苦呢?”
“你不明白。”她嘴边噙着一抹笑,就像是怀揣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我只想把最好的给他,无论是我的爱,还是我自己。”
爱情,多么古怪、多么离奇,却又多么深沉、多么永恒。
我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天妒红颜,或许因为像她这样美丽,就该有波澜壮阔的人生。她拥有了无数人艳羡的东西,就像是一颗星,在最明亮时陨落,注定要将美丽留在最盛大的时刻。我一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虚弱下去。中间谢照沣又来找她,是在一个下雨的日子。他们在雨中纠缠、亲吻,最终她给了谢照沣一记耳光,以及一个“滚”字。
他是那样骄傲的人,隔着雨幕,我看到他脸色苍白,似乎比她更像个病人:“蓉蓉,别赶我走好吗?”
“滚。”她冷冷地说,“你总缠着我做什么?谢照沣,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讨厌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这是在打扰我的生活,懂吗?”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滚下去,落到地上,无人可知。最熟悉的人,捅刀子最痛也最深。他终究还是走了,她浑身湿漉漉地进了房门,刚走进来就瘫软在地上。我冲过去抱住她,感觉她浑身都在颤抖。
“小慈。”她涩声道,“我的演技是不是很好?”
她是天生的演员,只要她愿意,深情或者绝情,也不过在一瞬间。我心里替她难过,开玩笑说:“不愧是影后。”
她笑起来,可眼睛望着天花板,一点光都没有了:“那就好……那他一定……恨死我了吧。”
那年冬天,医院,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还好她挺过来了。
我进屋子时,看到她躺在那里,脸白得透明,日光一照,像是马上要融化。可她难得醒着,我走过去替她盖了盖被子,她轻轻地动了动,头向我这边歪了一下,可眼里没有焦距——她应当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我心里难过至极,只把语调装得轻快:“昨天下了雨,今天没想到出了太阳。等吃完饭,我给你拿一束花进来好不好?”
“小慈。”她却只是说,“他走了吗?”
我没说话,许久才说:“已经走了。前天的机票,我看着他上的飞机。”
她嗯了一声,慢慢将眼睛合起来。她一定是累了,长久的病痛将她折磨得千疮百孔。病房中听不到什么声音,她的呼吸几近于无。我瞥了一眼心电监护仪,瞧见上面跳动的弧度才略略放下心来。她大概是睡着了,我转身要出去,却听到她说:“别告诉他。”
“就让他以为……是我变心了……”后面的话渐渐小了下去。这次,她终于睡着了。
我推开门走出去,门前,有人正等着我:“她怎么样了?”
我摇了摇头,他又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去看一看她?”
“这瓶药里含有安眠成分,你等个十分钟再进去吧。”
他应了一声,可眼睛一直看着屋内。她睡熟了,他才轻轻地走进去,却又不敢碰她,只离得不远不近的。风吹起来,吹得云影乱了,他抬起手,替她将投射在眼上的那束光遮了起来。
我看着他们,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无声地号啕起来。
周蓉瞒着谢照沣,要他以为自己好好的;谢照沣瞒着周蓉,要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之所以能来到她身边,并不是因为徐医生,而是谢照沣特意找来照顾她的。那时他说:“蓉蓉的脾气一向倔,如果知道是我找的你,一定不会肯。你是这方面的行家,替我好好照顾她。”
我问他:“你做的一切她都不会知道,值得吗?”
他只说:“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了。”
做人太苦了,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太苦了。
我看到他俯下身去,亲吻她的影子,如同亲吻她的额头一样虔诚。这是他们最近的距离,还没有被生死隔开,还能这样接近。
“我的蓉蓉。”我听到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你赶不走我的。”
丨原文《春光与她共明媚》
丨载于《爱格》.08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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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导语: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大家的生活与工作压力都比较大,一日三餐饮食也不规律,生活中不良的饮食习惯引起了各种胃部急病,但是很多人不清楚,自己是胃炎还是胃溃疡,这2种胃部疾病表现上都很相似,日常生活中如果产生错误判断的话,可能加重胃病的病情。胃炎和胃溃疡有什么区别?不妨听听医生怎么说。
胃炎和胃溃疡有什么区别?有可能你还不了解
其实医院做胃镜,很多人难以接受做胃镜产生的痛苦,除了做胃镜之外,病情如果不是特别严重,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进行区分。
1、胃炎是什么?
胃炎是指胃部疾病导致胃黏膜发生异常,胃部黏膜有充血水肿的表现,胃炎病变起初是胃的局部炎症,严重的话甚至扩散到整个胃部。
2、胃溃疡是什么?
胃溃疡是指胃的局部黏膜严重受损,并且溃烂成形,多以圆形和椭圆形为主,严重的话,会导致胃穿孔,严重威胁我们身体健康。
3、疼痛的区别主要是什么?
胃炎患者在疼痛的时候,没有什么规律,但是胃溃疡是有规律的,通常饭后半小时就会出现疼痛,一般会长达一小时左右,通过胃溃疡会有季节性,通过这3点可以帮你区分胃溃疡和胃炎的区别。
无论胃溃疡还是胃炎,日常坚持做好这3件事,或有利于胃部改善
(1)良好的饮食习惯
众所周知,胃部不适多数和饮食习惯有关,一日三餐,按时按点规律饮食,注意营养均衡,荤素搭配,良好的饮食习惯有利于身体中营养的摄取,多吃清淡的食物,减少胃部的消化负担,胃喜温,胃不好的人,不要吃辛辣冰冷刺激性食物。
(2)适量运动
生命在于运动,日常生活中适量运动有助于促进血液循环,减轻身体的新陈代谢负担,还可以舒经活络,促进胃部消化吸收。
(3)缓解肠胃不适,多喝养胃茶
胃不好的人,每天早晨起床后,喝毫升的温水,补充一整夜消耗的体内水分,还可以滋润胃部,缓解疼痛,清洗胃肠道。据《本草纲目》记载,如果在喝水的同时,加入猴头菇、沙棘、丁香、茯苓等食材,可以调节胃部不适,修复损伤的胃黏膜。
丁香:养胃健胃,缓解胃溃疡,还有杀菌的效果
沙棘:健脾养胃,止咳化痰,调节肠胃
猴头菇:调理消化系统功能,修复受损胃粘膜的作用
茯苓:消食健胃,活血化瘀,提高免疫力
可以自行选择猴头菇、丁香、沙棘等食材,按照一定比例泡水饮用,如果工作忙没时间选择食材,也可以选择下面这款茶包,科学配比,精心炮制,既方便又有效。
结语:胃作为我们人体主要的消化器官,我们日常要好好爱护,少吃高油脂高盐的食物,多吃养胃的食物,适量运动,不吃夜宵,让我们胃部更舒适。
注:本文部分文字与图片资源来自于网络,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立即后台留言通知我们,情况属实,我们会第一时间予以删除,并同时向您表示歉意--为您推荐--胃癌是怎么来的?提醒:3种肉总不忌口,胃可能会被“整垮”胃是“沉默器官”?消化科医生:胃癌不沉默,身体4个信号应留意62岁男子被查出胃炎,医生嘱托:这1“菌”泡水,或能半月缓解!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