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街漂浮着热浪,眼前的景如隔着滤镜般虚幻,所有生命在这炙热的空气中招摇起舞。那些经历过的夏天汇聚成一滴眼泪,掉落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迸发出无数水汽,消散不见 我把车停靠在路边的树荫下,一辆辆汽车在不远处飞驰而过,犹如撕碎一张张白纸,揉碎成无数蝉鸣声,散落整个城市。即便有树荫,我还是在挡风玻璃内侧放上遮阳板,然后穿过细碎阳光铺就的公园,准备去附近一家叫 拾光咖啡 的咖啡店喝上一杯咖啡。刚从客户处回来,
哪个医院治疗白癜风我有些疲倦。日复一日,挣扎于这个锯齿状天空笼罩下的城市,让我有些麻木。我每天把自己精心装扮成一个别人喜欢的人,只有在午后这个时间的罅隙中可以做回自己。咖啡店门口并不是没有车位,我只是想像那些卸下蝉蜕,爬上树梢,尽情嘶鸣的夏蝉一样尽情释放自己,尽管,那是他们最后的夏天。走过这个不大的街心公园,让我心安。 拾光咖啡 四个字,被凌霄花簇拥着, 拾 字稍有些色差,整块木板经历了风吹日晒有些褪色,显得古朴又别致。看得出来,那些花枝平日里被精心打理着,四个字在风中时隐时现,像极了在大海中挣扎沉浮的溺水者。我吱呀一声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门上方的铃铛随即回以清脆的叮铃声。 下午好! 老板边擦马克杯,边回头招呼了声,看到是我,说到: 哟,客户跑完啦?挺早嘛!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头发花白,穿着白衬衫,系着墨绿色的围裙,总是带着和蔼的笑容。照理说,这把年纪的大叔应该与咖啡店显得格格不入才对,而这个大叔,站在这充满意式风情的咖啡店里,显得意外的贴切。 一杯美式,加浓,谢谢!太困了,我开车都要睡着了。 我几乎每个工作日都来,所以老板和我很熟。我边说着,边环视了一圈,人不多,只有两三个上班族,或是玩着手机,或是敲着键盘,散落在咖啡店的各个角落。 诶,小鹿妹子不在? 我说的小鹿妹子是老板的女儿,说是做设计的,咖啡店后面有一间小屋是她的工作室,闲暇时经常在店里帮忙。老板煮的咖啡好是好,价格也比某巴克便宜些,但小鹿才是我这一年来每天来这里喝咖啡的主要的原因。 喂喂,今天我老伴也不在,你就不关心一下她么?年轻人,表现得太明显啦! 老板笑着递给我刚煮好的美式,眼角的鱼尾纹似乎比初次见面时更深了。 瞧您说的,您女儿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咖啡西施’,谁来这不想见一见她? 我嬉皮笑脸着,虽说有些夸张,但她确实是我的 咖啡西施 ,我接着说, 您煮的咖啡调以小鹿的容颜,那才是美味! 我举起老板递给我的马克杯,欣赏一番,漂亮!这里的马克杯,每一只都是定制的,上面的图案都是小鹿亲手画的,每一只都不同。上次有个客人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小鹿虽然嘴上说着 没事,没事 ,但我看得出来她非常心疼。在她收拾杯子残骸时,我把它要过来,说: 可别浪费了,给我吧! 然后买来了胶水,在咖啡店花了一个多小时,把它一块块粘好,虽然不能用来喝咖啡了,但我打算把它当成一件艺术品,收藏起来。我觉得很美,还留着小鹿的笔触。那一个小时,小鹿一有空就坐到我对面看着我粘,期间像个精灵一样谈着自己对艺术的畅想,眼睛闪着光芒。我知道她并不是在看我,但我低着头时,假装自己被注视着。我想,至少,她的余光里有我 那一天,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 小鹿,为了感谢你的杯子,我可以 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不可以噢。 她顿了顿, 杯子碎了就是碎了,在它破碎的一瞬间,就已经不属于我了,算不上是我给你的东西 emmm,其实,是我该谢谢你,但我不会请你吃饭哒! 然后朝我调皮地笑了笑,转身跑开了。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觉得有东西从她眼睛里掉了下来 啊 还真是干脆 这时,推门进来一对男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稍稍收敛了我的笑容,侧身让出点单的位置。我拿上我的美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放了块糖,搅拌一下,平时我是不放糖的,但老板磨的粉量非常足,不放糖苦得难以下咽。而后,我望着窗外马路对面的街心公园。知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嘶鸣着,树影婆娑,让咖啡馆显得更加安宁。小鹿骑着她那辆《罗马假日》款电瓶车在店门口停下,并把它推到屋子侧面的阴影里。我内心一阵窃喜,喝掉最后一口已经凉掉了的咖啡,嗯,凉掉的咖啡更苦了。 小鹿你来啦,不是说今天这种日子,可以不用来了吗? 老板边煮着咖啡,边转头看了看小鹿。 没事的,爸,你休息会,我来吧! 小鹿边说着,边拿出一条墨绿色的围裙系上,随后用一根粉色的皮筋把被风吹散的乌黑的长发扎起来,额梢还残留着两行汗水。噢,我的天使! 嗨,小鹿,帮我再来个蓝莓芝士,谢谢! 我朝她挥了挥手,她做了个 OK 的手势,然后熟练地切了一块,放到我面前。 给! 我能闻到她发梢的香味。 小 小鹿,虽然有点冒昧,今天晚上可以请你吃个晚饭吗? 我也不知道我搭错了哪根神经,亦或是夏天浓烈的生命气息刺激了我,我脱口而出。而后我意识到了我的失态,紧张地盯着小鹿,毕竟之前已经被拒绝了一次了。余光看见老板微笑着注视着我,实际上,追求小鹿的不止我一个,但似乎老板唯独不抵触我对她女儿的追求,而其他人,老板虽说没有表示出明显的不悦,但总是适时地配合着避开话题,于是我内心暗自滋生了小小的期许。 好啊,几点?哪? 小鹿很平静地说。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以为我是孔雀身后那只远远看着的麻雀,注视着,我就很满足了。所以,实际上,我都还没想好具体的细节,我迅速调出幻想中出现过的场景: 呃 那 那国际会议中心顶楼旋转餐厅,6 6点,可以吗? 嗯,好,回见! 说着,小鹿回头忙自己的事情了。天呐!她答应了!我望向老板,他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尴尬但又兴奋地笑了笑,内心射出一枚巨大的烟花,绽放在地球的平流层。晚上,我早早来到了旋转餐厅,穿上那件去年富二代小伙伴结婚我当伴郎时为我准备的那套修身西装——那是我最好也是最正式的衣服了。我中等身高,且对自己的身材有着迷之自信。我内心小鹿乱撞地等了半个小时,5点56分的时候,小鹿来了,穿了咖啡店上班时的那件白衬衫,下身的西裤换成深色的长裙——虽说还是很漂亮,但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嘛,无所谓了,我感觉地球的平流层又绽放起了无数烟花,而我在月球上遥望着。 嗨! 她朝我挥了挥手,如同仙女下凡。 嗨 嗨! 我激动得有些口吃,脸颊火辣辣的,大概跟猴屁股似的吧。 哈,你这身西装还挺适合你的嘛,骚气! 谢,谢谢!你也很漂亮! 我想不到别的什么形容词,并且,别的形容词大概也是多余的吧。我挠了挠头,说: 我以为你会拒绝我呢。 因为是你啊,别人我确实就拒绝了。 我不太确定这句话的含义,姑且觉得,现在的气氛不错。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弹出某个应用的通知,我注意到她手机屏保是一个咖啡店,我一瞬间以为是 拾光咖啡 ,但随后我又确定不是,街边的细节显然是在国外的。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话题,为了不至于冷场,我指着她的手机,对着正在吃东西的她说: 你屏保的图片跟‘拾光咖啡’好像诶!我以为就是它呢! 嗯,‘拾光咖啡’就是根据这张照片装修的,当然像了。 小鹿头也没抬,稍稍停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叉子,接着说,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 几年前,异国他乡的一家咖啡馆,在那,两个漂泊海外的学子相遇了,他俩一见钟情。对于艺术,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有着惊人相似的见解。那个午后,他们聊啊聊啊,一直聊到太阳落山。当时,红色的太阳挂在街的一头,他俩站在街的另一头。男孩拿出相机,拍下了那个咖啡馆,说,以后等他回国,一定要开一家这样的咖啡馆,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那么一个地方,能留住时光,能定格他们相遇的瞬间。 小鹿的双眼似乎有些湿润,我内心也产生了某种不安。 两年后,他们回到了他们的国家,回到了他们的城市。两个人开始筹划他们的‘时光咖啡店’,准备边经营咖啡店,边开拓他们的艺术之路。而就在一切朝着完美的方向发展时,男孩突然晕倒在了某个地铁口,随后,男孩被查出脑部长了一颗恶性肿瘤,医生当即对男孩宣判了死刑。但女孩和男孩的父母不愿放弃,在随后的几个月里辗转全国各大医院,最后依然没挽回男孩的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男孩已经瘦削不堪,头上的刀疤像巨大的蜈蚣盘踞着。男孩拉着女孩的手,说了最后一句话,对不起,没能实现我们的愿望 女孩突然意识到,幸福也是有重量的,一个人的生命能够承受的重量——幸福也好,悲伤也好,总是额定的,尽管不知道这个‘额’是多大。但很显然,她超额了。一直以来,她不停地累积着幸福,但有一天,生命的‘网’终于不堪
白癜风能不能治愈重负,破了一个大洞,所有她的积攒起来的幸福全都变成了同等份额的悲伤,从那个洞里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在它破碎的一瞬间,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这时,小鹿已经泣不成声,我只是默默地递上纸巾,然后安静地看着她。旋转餐厅缓慢的旋转着,我竟然察觉到它转过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灯火在小鹿身后展开,蔓延至漆黑的夜空 小鹿平复了下心情,继续说: 对不起,我以为我不会哭的。谢谢你,哭出来我觉得心情好多了,我还以为我再也哭不出来了,以为我对没有他的生活习以为常了。我好害怕这一天 今天是那个男孩的祭日,早晨的时候,站在他墓碑前,我竟然一点都不想哭,我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腕,但无济于事,我真的好害怕。 本来今天是不开店的,但爸爸他非要坚持开店,他说:‘在店里我能感受到儿子的存在,他一定不希望我们消沉。’是的,我并不是他们的女儿,我本来是他们的准媳妇,我总是无法忘记这段感情,总是对‘拾光咖啡’怀着特别的情愫,所以我一直在这里,而他们也因为失去了儿子,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记得那一天,我们照着他留下来的照片装修好咖啡店,在写店名时,本来,我写的是‘时光咖啡’的。而那晚,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那天的所有细节,唯独最后,他没有拍照,没有许诺,而是走入了那条街另一头的夕阳中 第二天醒来,我打磨去了牌匾上的‘时’字,把它改成了‘拾’,我想重拾那天的时光,或者说,我不想遗忘。 小鹿停下来,望了一眼窗外,眼角又渗出了泪。此时,旋转餐厅已经转过了很大一个角度,外面的街,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小鹿接着说: 你和 ‘那个男孩’长得很像,又和爸妈挺聊得来的,所以,他们很喜欢你,其实 我 小鹿顿了顿,喝了一口柠檬水, 我也曾对你抱有过幻想,那一天,你抱着公文包推门进来,环顾四周时,我恍然间觉得,他回来了,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那是我上上次哭了,至今一年多了;上一次,是在你第一次约我时,那天下午,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注视着你,和你说了好多好多,我恍惚间以为,我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而等我回过神来时,看到你期许的眼神,一下又遁入现实,原来,碎了真的就是碎了,像那天的那只马克杯 最近一年我也很少梦见他了,偶尔梦见,也只是那个背影,在那一天的街道,朝着那一天的夕阳不回头地渐行渐远,我害怕啊! 我内心五味杂陈,落寞、悲伤、同情、不甘,以及,一缕欣慰——至少,我是特别的。我们低头沉默了良久,我居然还不知所措地吃了口沙拉,然后尴尬地放下,看着已经辨别不清方向的街道。几分钟仿佛过了几年,我鼓起勇气回过头去,努力看着她,她大概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也抬起头,用她通红的双眼看了我一眼,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谢谢听我说了那么多,也谢谢你的晚餐,我想我差不多该走了。 唔,那我送送你。 我起身结了账,然后和她一起走进电梯。她站在我前面,我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觉得,那个我盯视了无数遍的背影,变得无比遥远和落寞 我们走入夏天的夜晚,马路上余温未散,风夹携着热浪拂过我们的脸颊,知了依然不知疲倦地嘶鸣着,除此之外,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我俩不知不觉来到了 拾光咖啡 ,店里灯还亮着,但门口挂着 closed 的牌子。 进去吧。 我说。 嗯。谢谢你! 然后,对不起 我沉默了几秒钟: 没事的,等你整理好心情 整理了三年了,本来以为,差不多了,但今天又全乱了 小鹿已经转过身,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花了三年,修补好了我生命的大洞,然后和爸妈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幸福,你别再跳进我的生命中来了,会裂开的 还有,我爸煮的咖啡,真的太苦了 我几乎哭了出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再见 小鹿,明天 我想说 明天见 的,但我没说出来,觉得这样太不解风情了。我想走上去拥抱一下她,而最终只是向前迈了一小步 嗯,再见 我听到 吱呀——叮铃 的声音,仿佛把我推离了整个夏天。我走了两步,拥抱了一下小鹿刚才所处位置的空气,哭了起来 吱——嘎嘎,嘎,嘎。夏天的最后一只知了落在我身后的石板路上,我拿着我定制的那只马克杯——上面画着我自己画的画,很幼稚,但我很满意——来到 拾光咖啡 的门口,我站定几秒,推开写着 拾光咖啡 的玻璃门,吱呀——叮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