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四川南充的一个山里面,标准的农村,生产队不大,也就二十来户人,那个时候村里没有人出去打工,都在家里种地。一到了农闲的时候村里的老老少少就扎堆在一起摆龙门阵。碰到谁家娶媳妇、嫁女儿,那就成了全村人最热闹的时候,全村人都去办喜事的人家帮忙,到了办喜事那天,自己家里的桌子板凳全都被集中到那家,然后轮流的等着吃酒席。小孩子是不能上酒席的,只能在旁边巴巴的流口水。等到大人开始吃酒席,会把酥肉、酥排骨包起来,吃完再带给家里的小孩子吃。于是那个时候就盼着长大,然后娶媳妇,可以自己吃酒席。也造成了到现在,在我的脑子里觉得,酥肉、酥排骨等食物就是好东西。
因为嘴馋,我从小就好动,在家里待不住,整个村子的角角落落都被我钻遍了。在水沟沟里抓螃蟹、逮泥鳅、摸虾子。在田坝里抓鱼、夹黄鳝,堰塘里面钓鱼,河沟里面网鱼。路上的牛屎堆里抓屎壳郎,竹林里面抓竹节虫,苦楝树上抓天牛。在邻居家的菜园子里偷黄瓜,李子园里偷李子。所有那个年代孩子能玩的东西,能吃的东西,我没有一样是落下的;能挨的打,我也是只多不少。
那个年代,父母赶场成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小伙伴都期待的事情,在场上可以买到村里没有的蒸馍、锅盔、油干儿、麻花、凉粉、糍粑等等想起来就会流口水的东西!可是,每次赶场回来,妈妈没几乎都有买东西,她说:那个卖油干儿的掉河里淹死了,没有卖的了。那个时候的我并不会关心是不是有人死了,而是很失望我没有吃到好吃的。于是那个时候最想的,便是快点长大,然后自己去赶场,吃个饱。
渐渐的我终于长大了些,爸爸离开家去了西安打工,我也几乎不在村子里乱窜了。再后来我考上了初中,到了离家几公里的镇上去上学,终于明白不是卖锅盔的淹死了,而是爸爸挣不到钱,家里穷。以前那些让我想着就流口水的美食,居然变得没有那么诱人了。我不再嘴馋,课间休息的时候,镇上的同学吃着冰棍和肉锅盔的时候,我居然一点都不羡慕。每个星期妈妈给我一块钱的蒸饭钱,我居然还能剩两毛。每到周末回家,妈妈总会给我煮一大碗豌豆尖面条,看着我吃,然后再让我给她讲学校里的事情。慢慢的,我发现我的理想又变了,我想赚钱,我想给爸爸妈妈买很多好吃的,和他们一起吃。妈妈说要我好好读书,只有考上大学才有出息!只要我能考上,她和爸爸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大学。我不知道怎么才算有出息,我只是想着我要赚钱。
后来,好像爸爸在外面有了一些本事,开始招揽一些建筑的人工活,于是妈妈也跟着爸爸一起出去打工了,只是我只有在过年才能见到他们了。
我终于也考上了大学,成了生产队里第一个大学生,妈妈很高兴,专门回来请了队里的人来吃饭,还专门叮嘱来吃饭的人不要送红包。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妈妈第一次那么开心和自豪。
大学读了四年,毕业后学校把我分配到了重庆一家企业,我没有去,交了违约金后我就迫不及待的到了广州,给所有人说:我要当老板。那一年,我第一次没有在家里过年。
自认为很厉害的我,在当老板这件事情上却不那么厉害!一次次的碰壁,一次次的失败,让我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爸妈也不再跟我讲家里的事情,每次打电话都是叫我好好工作,不要担心家里,没事就不要回去。钱没有赚到,我却第一次模糊了家的概念。
再后来,我终于开始有了自己的事业,结了婚,当上了所谓的小老板,可是脑子里关于那个生养我的地方的记忆却越来越少,少到我居然没有词语去描绘与怀念。跟爸妈聊天的时间更少了,爸爸喜欢喝酒,我就寄钱回去让他买酒喝;妈妈喜欢念佛,我就寄钱回去让她去烧香拜佛和布施。偶尔过年回去,我跟爸妈偶尔讲讲我小时候的趣事,其它便几乎没有了话题。于是早上吃完饭我就出去找同学玩,很晚才回家,可是不管我多晚回去,爸爸都会在客厅看电视等着我,我让爸爸不要等我,我会回去的,可是爸爸说担心我没有带钥匙。
三年前十一月份的一天,妈妈给我打电话,说爸爸得了胃穿孔住院了,情况不太好,我挂完电话连夜赶了回去。这是我一次看见爸爸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看着插在他鼻孔里的呼吸管,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爸爸安慰我说没事,等下输完液就好了,输完液他还要回家给我煮红苕稀饭,说我每次过年回家都是要先吃一顿红苕稀饭。我抹着泪说好,输完液我们就回家!
医生把我叫出了病房,说我爸因为长期喝酒,贫血严重,而且因为感染,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不用再治疗了,最多也就两三天的事情,让我回家准备后事。那一刻,我感觉世界塌了,我那个沉默寡言,深爱着我的父亲,就离开我了吗?我离开家到广州十几年,我居然只陪着爸爸过了五个春节,而今年的春节,我就再也陪不了他了吗?
一天后,爸爸离开了我。邻居们都说爸爸是个有福之人,有儿子在床前送终,这一辈子圆满了。我看着那些晃动的人群,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面一直说:以后你就没有爸爸了!
我又回到了广州,又开始想当更有钱的老板,想要换更大的房子,换更好的车。我仿佛要给人证明什么东西,想要让我的爸爸在过世后还被邻居羡慕吗?我不知道!我开始给妈妈更多的零花钱,开始配合着跟她一起去念佛吃斋,好像是要弥补什么一样,可是我要弥补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那个曾经我极力想要离开的家,终于我是离开了。现在我是那么的想回去,却发现再也回不去。我成了孩子的爸爸,只是,以后我就没有爸爸了。
童年仿佛就在眼前,家,却在遥远的遥远!